声明:本文根据资料改编创作,情节均为虚构故事,所有人物、地点和事件均为艺术加工,与现实无关。图片非真实画像,仅用于叙事呈现,请知悉。
金海市,“幻境引擎”游戏公司的顶层办公室内,金牌制作人陈希凡正凝视着落地窗外的城市天际线。他的指尖,轻轻划过桌上一份标记为“S级”的实习生档案,档案照片上,是一个笑容灿烂、眼神清澈的年轻人----孙嘉南。
八年前,就是为了两千块钱,陈希凡亲手埋葬了自己通往世界编程大赛的梦想。
八年后,那个让他梦想破碎的家庭的受益者,却成了他最看好的“门徒”。
命运的齿轮无声转动,一场关于才华、罪恶、救赎与复仇的复杂游戏,已经悄然加载。这一次,陈希凡不仅是玩家,更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。
01
八年前,金海市的秋天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凉意。梧桐叶在干燥的秋风里打着旋,像一只只疲惫的蝴蝶,无声地落在通往金海大学的校道上。
陈希凡抱着一本快要翻烂的《算法导论》,快步走出图书馆。作为计算机系最出色的贫困生,他的人生被三件事填满:代码、奖学金,以及即将到来的全国青少年编程大赛。那是他唯一能看到的,从泥泞的原生阶级里挣脱出来,跳向云端的踏板。
“阿凡,决赛的报名费和去首都的机票、住宿费,凑够了吗?”室友在电话那头咋咋呼呼地问,声音里满是关心。
“还差一点,我正在想办法。”陈希凡的回答很平静,但握着电话的手指却微微发白。他的目光扫过街边张贴的二手电脑广告,那上面“顶级配置,流畅运行”的字样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。他现在用的这台老旧笔记本,编译一个稍微复杂的程序就要卡顿五分钟,已经完全无法支撑决赛级别的高强度算法模拟了。
那笔钱,是他整个大学四年,从牙缝里一分一分省下来的,是他用无数个夜晚做家教、在食堂打工换来的,是他唯一的希望。
校门口的公交站台,人流熙攘。陈希凡正低头思索着晚上是不是可以再去网吧包夜,用那里的电脑多练习几个模型,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佝偻的身影。一位老奶奶在拥挤的人潮中奋力挤上公交车,动作迟缓。就在她一只脚踏上车门台阶的瞬间,一个棕色的旧钱包从她洗得发白的布袋里滑了出来,悄无声息地掉在满是落叶的地上。
周围的人行色匆匆,或是低头看着手机,或是焦急地望着下一班车的方向,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角落里的钱包。那个年代,“扶不扶”的社会话题尚未尘埃落定,但“捡不捡”的犹豫,在陈希凡心中只存在了零点一秒。他从小受到的教育,让他无法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。
他快步上前,俯身捡起钱包,追上即将关门的公交车。
“奶奶,您的钱包掉了。”陈希凡将钱包从车窗递进去,递给那位老人。
李桂花看起来七十岁上下,头发花白,梳得一丝不苟,但身上的蓝布衫却洗得泛黄。她接过钱包,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,随即又紧紧地将钱包攥在手里,仿佛那是她的命。
“谢谢你,谢谢你……真是个好学生。”李桂花的声音有些沙哑,她反复打量着陈希凡,“现在像你这么实诚的孩子,可真不多见了。”
陈希凡确认老人拿好了钱包,便礼貌地点点头,转身离开。他并未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在心上。他的脑子里,此刻只有决赛的代码、算法的逻辑,和那台他求之不得的新电脑。
回到宿舍,陈希凡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倒在桌上,一遍遍地数着。两千三百元。距离买下那台心仪的配置,还差整整七百块。他叹了口气,打开兼职网站,开始疯狂地搜索新的家教信息,哪怕是去再远的地方。
那个夜晚,他对着老旧的电脑屏幕优化代码直到深夜。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,霓虹闪烁,却没有一盏能真正照亮他前行的路。他不知道,一个微不足道的善举,会在此刻投下一道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,彻底遮蔽他眼前所有的光。
02
第二天下午,陈希凡正在系主任的办公室里,拘谨地坐着。系主任正拿着他的材料,满意地讨论着国家奖学金的最终评定事宜。这是他大学期间最重要的荣誉,也是他下一学年全部生活费的唯一来源。只要这笔钱到手,他就能毫无顾虑地去参加决赛。
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,辅导员探进头来,神色异常紧张地对他招了招手:“陈希凡,你出来一下,外面有人找你,情况好像有点麻烦。”
陈希凡心里咯噔一下,带着满腹的疑惑走出办公室。他看到走廊里站着一个少年,在他身边,正是昨天那位李桂花老奶奶。少年大约十七八岁,穿着一身洗得干净的校服,但眉宇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戾气和警惕。
“你就是陈希凡?”少年一开口,声音就像淬了冰,冷得刺骨。
“是我,请问有什么事?”陈希凡礼貌地回应,但心中已经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。
“我奶奶昨天丢的钱包,是你捡的吧?”少年指了指身边的李桂花,语气咄咄逼人。
“是的,我捡到后就立刻交还给她了。”
“钱包里有两千块钱,”少年的声音陡然拔高,像一根绷紧的弦,“那是我奶奶准备做眼角膜手术的救命钱,现在钱不见了!”
“轰”的一声,陈希凡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。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桂花,希望她能说句公道话。然而,老人却刻意地躲开了他的目光,低着头,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喃喃自语:“我也不知道……我上车前钱还在的……后来,就你碰过我的钱包……”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陈希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,一点点沉了下去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“什么意思?”少年冷笑一声,他叫孙嘉南,“意思就是,从我奶奶钱包掉在地上,到你还给她,这期间只有你一个人接触过。不是你拿的,难道钱会自己长腿飞走吗?”
周围已经有路过的同学在驻足围观,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陈希凡的背上。系主任也闻声走了出来,皱着眉头,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一幕。
“我没有拿!”陈希凡的语气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,“我只是好心帮你奶奶捡钱包!”
“好心?”孙嘉南的眼神像刀子一样,一刀刀刮过陈希凡的脸,“谁知道你是不是看到一个老太婆拿着钱包,就动了歪心思?现在大学生素质都这么差吗?一个贫困生,看到两千块钱就走不动道了?”
“你不要血口喷人!”
“我懒得跟你废话,”孙嘉南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老旧的按键手机,在他面前晃了晃,“你要么现在就把钱还给我奶奶,我们私了,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。要么,我现在就报警,再给你们学校的校长信箱、纪检委,挨个写一封实名举报信,把你这种偷窃贫病老人救命钱的‘优秀’事迹好好宣扬一下。你自己选,是想要钱,还是要你的前途?”
“前途”两个字,像两把千斤重的巨锤,狠狠地砸在陈希凡的心上。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系主任愈发凝重和失望的脸色,又想到了那份悬而未决的国家奖学金,想到了远在农村、对自己寄予了全部希望的父母。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,但他不能让父母在村里抬不起头,他不能失去这来之不易、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。
“嘉南,要不……就算了吧,别把事情闹大。”李桂花在一旁,颤颤巍巍地拉了拉孙子的衣角,声音细若蚊蝇。
孙嘉南却一把甩开她的手,用一种近乎咆哮的音量吼道:“算了?凭什么算了!这是奶奶你看病的钱!我们不能就这么被欺负了!”他转过头,更加咄咄逼人地盯着陈希凡:“我只给你十分钟考虑。十分钟后,后果自负。”
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陈希凡感到一阵窒息,他看着眼前这对祖孙,一个咄咄逼人,一个畏缩躲闪,像一出排练得天衣无缝的双簧。他知道自己百口莫辩。在“弱者”的眼泪和“丢失的救命钱”面前,所有的清白和辩解,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他深吸一口气,那口气吸进去,仿佛带着玻璃碴子,割得他五脏六腑都疼。最终,他做出了一个让他悔恨终生的决定。
“钱,我给。”
03
陈希凡回到宿舍,面无表情地从床底下抽出那个装满了他所有希望的铁盒。室友看到他灰败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样子,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。
他没有回答,只是沉默地、机械地数出二十张一百元的钞票。他数得很慢,仿佛想把每一张纸币上属于自己的汗水和温度都再感受一遍。那每一张纸币,都带着他熬夜打工的疲惫和对未来的期盼,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,烫得他手心生疼。
在走廊的尽头,在无数道同情、鄙夷、好奇的目光中,他将那叠钱递给了孙嘉南。
孙嘉南一把抓过钱,当着他的面,一张张地点了点,然后熟练地塞进口袋,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、胜利的笑容。他拉着李桂花,转身就走,没有再说一句话,仿佛陈希凡只是一团令人厌恶的空气。
从始至终,李桂花都没有再看陈希凡一眼。
那天下午,陈希凡一个人在电脑前坐了很久,然后默默地打开了全国青少年编程大赛的官网,点下了“退赛申请”的按钮。没有了钱,他买不起新电脑,也付不起去首都的差旅费。他的梦想,在那个萧瑟的秋日午后,被轻飘飘的两千块钱,压得粉身碎骨。
系主任最终还是找他谈了话,言语中充满了惋惜和一丝不解。国家奖学金最终还是破例给了他,但那份红色的荣誉证书在他看来,却充满了无尽的讽刺。
接下来的日子,陈希凡变得更加沉默寡言。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学习和代码中,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,忘记那份深入骨髓的屈辱。他不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,眼里只剩下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冰冷字符。
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真相,包括他远在农村的父母。这份屈辱,他选择一个人吞下,让它在心里最阴暗的角落里发酵、溃烂,最终变成一颗坚硬的、淬了毒的种子。
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誓,总有一天,他要凭自己的实力,站到无人可以轻视的高度。他要让所有曾经践踏过他尊严的人,都仰视他的存在。
那一年,他以专业第一的成绩毕业,放弃了所有名校的保研资格,只选择了一家当时还名不见经传,但极具潜力的游戏公司——“幻境引擎”。
离开金海市的那天,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熟悉的校园。阳光正好,但他却觉得,自己心中有一块地方,从八年前的那个下午开始,就永远冰封了。
04
八年时光,如白驹过隙。
金海市,幻境引擎公司总部大楼,顶层。
巨大的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。陈希凡穿着剪裁合体的定制西装,神情冷峻,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。如今的他,是公司最年轻、最富盛名的金牌制作人,代号“C”,一个在游戏界代表着逻辑、完美和绝对权威的符号。
他主导开发的每一款游戏,都像一座用代码构建的精密迷宫,以其严谨宏大的世界观和无懈可击的细节,让亿万玩家沉迷其中,也让所有竞争对手望而生畏。他用八年的时间,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传奇,也活成了一座冰山。
“陈总,这是S级项目‘天穹’最终筛选出来的实习生名单,请您过目。”助理林雪将一份档案毕恭毕敬地递到他面前。
陈希凡随意地翻开,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,翻动纸张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。当他的目光扫过其中一份简历时,那节奏微微停顿了一下。
“孙嘉南,金海大学计算机系应届第一名,多次获得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(ICPC)亚洲区金奖。”
简历上的照片,是一个笑容灿烂、眼神清澈的年轻人。眉眼间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年的戾气,显得自信、阳光,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。
陈希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,极有规律地敲击着。八年了,这个名字,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,却发现它其实一直埋在记忆的最深处,只需要一根引线,就能轰然炸开。
“让他进我的项目组。”他淡淡地吩咐道,声音没有一丝波澜。
助理林雪有些惊讶,S级项目“天穹”是公司今年的战略核心,其保密级别和技术难度前所未有,从不招收任何实习生,这是陈总亲自定下的规矩。但她不敢多问,立刻点头应下:“好的,陈总。”
她不知道,一场迟到了八年的复仇游戏,在陈希凡敲下桌面的那一刻,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。
05
孙嘉南的到来,像一股清新的风,吹进了“天穹”项目组那个由顶级工程师组成的、紧张沉闷的“修道院”里。
他不仅才华出众到令人嫉妒,能完美执行陈希凡布置的每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,甚至能举一反三,提出让许多资深工程师都眼前一亮的优化方案。更难得的是,他身上有股近乎偏执的拼劲,为了解决一个底层的BUG,可以抱着电脑在公司睡三天三夜,直到找出最优解。
陈希凡的办公室,成了孙嘉南的第二个家。他经常抱着笔记本电脑,像个虔诚的信徒,向陈希凡请教各种刁钻的技术难题。而陈希凡也一反常态地“平易近人”,对他倾囊相授,两人常常为了一段代码的优劣、一个算法的效率,在白板前争论到深夜。
“你很有天赋,”一次代码审查后,陈希凡罕见地拍了拍孙嘉南的肩膀,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,“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。”
孙嘉南的眼中瞬间闪烁起对偶像的崇拜光芒,激动得脸颊泛红:“陈总,您是我的目标,我做梦都想成为您这样的人!能跟着您学习,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!”
陈希凡看着他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,心中没有一丝波澜,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感。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,耐心地、一步步地布置着陷阱,欣赏着猎物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,欢快地走向自己精心设计的包围圈。
这份看似和谐完美的师徒情谊,在“天穹”项目取得阶段性成功的庆功宴上,被不动声色地击得粉碎。
按照公司惯例,核心项目的庆功宴可以邀请一位家属参加。孙嘉南搀扶着他的奶奶,满脸自豪地走到了主桌,走向那个他最敬佩的导师。
“陈总,这是我奶奶,李桂花。奶奶,这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,我们公司最厉害的制作人,我的导师,陈希凡陈总。”
李桂花缓缓抬起头,当她看到陈希凡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时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致的惊恐,她端着酒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了一下,酒水洒了一半。
陈希凡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、温和的微笑,他主动端起酒杯,与老人那只颤抖的手轻轻一碰。
“老奶奶,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。”他轻声说,声音温和得像春风,却让李桂花如坠冰窟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
他看着老人瞬间失神的脸,又看了一眼旁边毫无察觉、依旧沉浸在被导师认可的喜悦中的孙嘉南,嘴角的笑意更深了。
游戏,现在才真正开始。
06
庆功宴之后,陈希凡的生活一如往常,但“天穹”项目组的气氛却悄然改变。
所有人都感觉到,陈总对孙嘉南的要求,从之前的“严苛”变成了近乎“残酷”的压榨。他开始将项目中一些最棘手、最核心,甚至带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的“天坑”模块,接二连三地、不容置疑地交给孙嘉南负责。
“这个底层渲染的BUG,会导致随机性闪退,三天内解决。”“用户社交系统的逻辑冲突,涉及千万级数据迁移,全部推倒重构,周五给我新方案。”“AI寻路的算法效率太低,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,性能给我提升百分之三十,否则就别干了。”
这些任务,每一个都足以让一个正式的资深员工焦头烂额,现在却全部压在了一个实习生身上。项目组的成员私下议论纷纷,有人说陈总是想把这个天才实习生逼走,也有人说这是真正的大神在用最残酷的方式磨炼一个未来的接班人。
孙嘉南对此毫无怨言。他将陈希凡的严苛视为一种终极的考验和无上的信任,每天都像上满了发条的机器,眼中布满血丝,疯狂地吸收知识,解决难题。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,但眼神却愈发明亮,像一把即将开刃的宝剑。
每当他拼尽全力完成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,将完美的解决方案放到陈希凡桌上时,陈希凡只是平静地点点头,说一句“还行”,然后丢给他一个更艰巨的挑战。
陈希凡的内心,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。
他早就派私家侦探调查了孙嘉南的全部过往。调查报告证实了他多年的猜测:八年前,孙嘉南的父亲生意失败,欠下巨额债务后人间蒸发,家里一贫如洗。李桂花确实患有眼疾,但并不严重,更谈不上“救命钱”。那被讹走的两千块钱,孙嘉南没有拿去看病,而是用作参加一个关键的信息学竞赛的报名费和差旅费。
正是那次竞赛的金牌,让他获得了金海大学的自主招生资格,成为了他敲开精英世界大门的第一块敲门砖。
陈希凡的牺牲,成了孙嘉南成功的垫脚石。
这个认知让陈希凡感到一种荒谬的、被压抑了八年的愤怒。但他看着办公室里那个为了一个算法废寝忘食、眼中闪烁着纯粹光芒的年轻人,又会不自觉地想起当年的自己。他既希望孙嘉南失败,以证明他德不配位;又忍不住在他陷入技术瓶颈时,不动声色地在代码审查会议上提点一句,他不忍心一个真正的天才,就此被自己亲手扼杀。
这种内心的撕裂和煎熬,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快感。他在享受这场由他主导的,对人性的审判,他想看看,一个靠着“原罪”起飞的天才,在面对巨大的诱惑时,究竟会选择继续飞翔,还是彻底堕落。
07
最终的考验,或者说,最终的审判,来临了。
“天穹”项目即将封测,只剩下最后一个,也是最核心的模块——关于玩家社交信任体系的底层代码。这个体系是陈希凡的独创,也是“天穹”能否颠覆整个游戏市场的关键。它复杂、精妙,且容错率极低,一旦出错,整个游戏世界都会崩塌。
陈希凡将这个任务,交给了孙嘉南。
“嘉南,这是项目的基石,也是你的转正答卷。”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,陈希凡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,“把它完成好,你将成为‘天穹’项目组的核心成员,我会亲自带你。”
孙嘉南激动得脸颊泛红,他几乎是颤抖着立下军令状,保证绝不辜负陈希凡的信任和栽培。
他不知道,陈希凡交给他的那个庞大的代码库里,预留了一个极其隐蔽的“后门”。这个后门,是陈希凡亲手写下的,像一个潜伏的魔鬼,可以绕过所有的安全协议和防火墙,直接访问游戏的核心数据库,拥有上帝般的权限。
在孙嘉南通宵达旦、废寝忘食地研究代码的那几晚,他收到了两样东西。
第一样,是在一段看似无关紧要的代码注释里,他发现了一行不属于任何已知开发者的字迹,那行字像一个魔鬼的低语,在深夜里叩问着他的灵魂://Trust is fragile. One click can build an empire, or bring it to ashes.(信任是脆弱的。一次点击可以建立一个帝国,也可以让其化为灰烬。)
第二样,是一封匿名邮件,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他的私人邮箱。
邮件里,是一个详细到令人发指的计划,一步步教他如何利用他刚刚发现的那个“后门”,在项目上线前的瞬间,神不知鬼不觉地将“天穹”的全部核心数据,包括源代码和用户数据,完整地转移出去。邮件的附件里,静静地躺着一份来自竞争对手公司的报价单,上面的数字,后面跟着一长串的零,足以让他和他的家庭,从此摆脱贫困,一生衣食无忧。
这是对孙嘉南人性的终极拷问。是选择光明但辛苦的未来,还是选择唾手可得、足以改变命运的财富。
陈希凡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,静静地看着监控屏幕。屏幕上,孙嘉南的脸在电脑荧光的映照下,明暗不定,变幻莫测。他等待着,等待着最终的审判降临。
八年的恨,八年的局,都将在今晚终结。陈希凡以为自己会很兴奋,但他的内心却一片平静,平静得可怕。他想看到的,究竟是猎物的堕落,还是人性的光辉?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。
突然,他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,助理林雪脸色惨白地冲了进来,声音带着哭腔:“陈总,不好了!出事了!”
陈希凡的目光没有离开监控,只是冷冷地问:“说。”
“孙嘉南的姑姑……一个叫李欣晓的女人,不知道怎么回事,闯到楼下了,现在正在前台又哭又闹,说要见您,说有天大的冤情要告诉您!保安都拦不住!”
陈希凡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。
李欣晓?
这个完全在他计划之外的名字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激起了一圈他无法预测的涟漪。
08
深夜,项目即将上线的最后时刻。
“幻境引擎”的整层楼灯火通明,所有人都屏息以待,空气紧张得仿佛要凝固。
突然,监控服务器后台的警报灯毫无征兆地疯狂闪烁起来,发出刺耳的、撕心裂肺的蜂鸣声!红色的错误代码如同决堤的瀑布一般,瞬间刷满了整个监控主屏幕!
技术总监脸色惨白地从机房里冲了出来,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:“陈总,不好了!S级项目‘天穹’的核心数据库被人从内部攻破,所有数据正在被格式化!攻击源的IP地址……就在孙嘉南的工位上!”
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死寂,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恐慌和混乱。
陈希凡猛地从椅子上站起,他死死地盯着监控画面里那个坐在电脑前的年轻人。孙嘉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,手指依旧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,仿佛在进行最后的破坏。
陈希凡的心,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。
他设下的局,难道最终引出的是一头无法控制的恶龙?他八年的隐忍和策划,难道换来的不是一场迟到的审判,而是对整个公司的毁灭性打击?
他给孙嘉南的,到底是救赎的机会,还是地狱的钥匙?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末日降临时,大屏幕上的红色代码风暴却戛然而止。
紧接着,一行绿色的字符,在屏幕中央缓缓浮现,清晰而稳定:System integrity self-checked and restored. Trojan horse 'Temptation' has been quarantined. Operator: Sun Jianan.(系统完整性自检并恢复。“诱惑”木马已被隔离。操作员:孙嘉南。)
办公室里的喧嚣瞬间平息,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。
孙嘉南缓缓地站了起来,他没有看周围任何一个人,而是径直走向了办公室中央,那个神情复杂的男人。
在众目睽睽之下,他双腿一软,重重地跪了下去。
“陈总,”他的声音沙哑,充满了无尽的羞愧和痛苦,“对不起。”
09
整个办公室,落针可闻。
陈希凡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。他策划了无数种结局,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。
他没有立刻让孙嘉南起来,而是转身对技术总监说:“封锁消息,对外宣称是服务器压力测试。让项目组的人先下班。”
很快,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
“起来吧。”陈希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孙嘉南缓缓站起,却不敢抬头看他。“陈总,那封邮件,是您发的吧。那个后门,也是您留下的。”这不是疑问句,而是陈述句。
“是。”陈希凡没有否认。
“为什么?”孙嘉南的身体微微颤抖,“您明明那么看好我,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?”
陈希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而是走回自己的办公桌,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陈旧的铁盒。他打开盒子,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,八年前的编程大赛退赛申请表。
他将那张纸,轻轻地放在了孙嘉南面前。
“八年前,金海大学,一个叫陈希凡的贫困生,为了两千块钱,放弃了这张申请表背后的机会。”陈希凡的声音很平静,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,“而那两千块钱,让一个叫孙嘉南的少年,拿到了他人生的第一块金牌。”
孙嘉南的瞳孔猛然收缩,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希凡,又看看那张申请表,脸色瞬间血色尽失。他终于明白了一切,明白了一直以来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,明白了陈希凡那看似矛盾的严苛与欣赏。
“原来是你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巨大的震惊和羞愧让他几乎站立不稳,“原来一直都是你。”
“我本想毁了你。”陈希凡直视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就像你和你奶奶当年毁了我的梦想一样。我给你机会,给你资源,把你捧到最高的地方,再让你亲手摔下来,摔得粉身碎骨。”
孙嘉南闭上了眼睛,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。
“但我发现,我毁不掉你。”陈希凡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,“因为我在你身上,看到了我自己。看到了那个为了一个目标,可以燃烧一切的少年。你很有才华,孙嘉南,甚至比当年的我更有才华。”
“所以,我给了你最后一个选择。”陈希凡指了指屏幕上那行绿色的代码,“是成为一个被欲望吞噬的窃贼,还是成为一个守住底线的工程师。你选了后者。”
“我接受你的道歉。”陈希凡说。
孙嘉南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。
“但是,我不能接受你的留下。”陈希凡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解聘通知书推到了孙嘉南面前。“幻境引擎不需要一个曾经站在背叛边缘的员工。我的团队,更不需要一个让我无法百分之百信任的伙伴。信任一旦破碎,就无法复原。你用不光彩的手段获得了起点,你的成功建立在我的牺牲之上,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。”
孙嘉南的希望之火,瞬间熄灭。他面如死灰,嘴唇翕动,却说不出一句话。他输了,输得彻彻底底。即使他通过了最后的人性考验,也无法抹去最初的原罪。
“不过,”陈希凡话锋一转,将另一份文件推向他,“我解雇你,但给你一个新的offer。”
孙嘉南颤抖着手,打开了那份文件。里面没有合同,没有薪资,只有十份来自全国各地贫困山区的少年简历。
“这是我成立的一个公益基金正在资助的对象。”陈希凡平静地说,“他们有最好的硬件设备,却缺少一个最好的导师。用你的技术和经验,去成为他们的老师。你什么时候,能从他们之中,培养出一个比你更优秀,但比你更正直的人,再来见我。你的赎罪,不是向我下跪,也不是简单的道歉。你的赎罪,是去阻止更多‘孙嘉南’的出现,去成就更多本该成功的‘陈希凡’。这,才是你真正的转正考验。”
孙嘉南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文件,那十张年轻的面孔,仿佛十面镜子,照出了他不堪的过去,也照亮了一条通往未来的,艰难而光明的路。
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对着陈希凡,郑重地鞠了一躬。
“谢谢您,陈老师。”
这一次,他叫的不是陈总。
10
第二天清晨,陈希凡一夜未眠,但精神却异常清醒。他解决了八年的心魔,虽然过程曲折,但结局在他掌控之中。他甚至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。
他决定开车去一个老城区的菜市场,那里有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家豆浆油条。他想用这种方式,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告别。
车停在嘈杂的市场外,陈希凡穿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昂贵西装,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。就在他快要走到那家早餐店时,一个声音叫住了他。
“你就是陈希凡吧?”
陈希凡回头,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。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,手里还提着一袋刚买的青菜,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,眼神里充满了疲惫,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。
“我是。”陈希凡认出了她,正是昨晚闹到公司楼下的那个女人,孙嘉南的姑姑,李欣晓。
“我侄子给您添麻烦了,他已经被您开除了,这事就算过去了。”李欣晓的语气很平静,没有撒泼,也没有哭闹,“我今天来,不是求您让他回来,我就是想跟您说几句话,说完我就走。”
她将菜篮子放在地上,直视着陈希凡的眼睛:“陈总,您是大人物,住大房子,开好车。您可能永远无法理解,八年前,我们家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。”
“我哥,就是嘉南他爸,赌博、借高利贷,后来跑路了。那些要债的,三天两头来家里闹。砸东西,泼油漆,最后一次,他们把我妈推倒在地,指着当时才上高中的嘉南说,三天内再不还钱,就卸他一条腿。”
陈希凡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两千块,”李欣晓的眼圈红了,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,“不多,但对我们家来说,就是一条命。我妈一个老太婆,我去外面打零工,一天才挣几十块,我们根本凑不出来。那天,我妈就是揣着家里最后的一点钱,准备去求那些人宽限几天。”
“然后,她在公交站,看到了你。一个穿着干净校服,一看就是好家庭出来的大学生,捡了她的钱包。”
“她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,这是老天爷给的一条活路。她跟我说,她当时也怕,也知道不对,但一想到嘉南可能会被打断腿,她什么都顾不上了。是她逼着嘉南,去学校找你的。嘉南要是不去,她就说要去跳河。”
李欣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已经泛黄的纸,递给陈希凡。那是一张八年前的医院诊断证明,上面写着:李桂花,右腿骨裂。
“这是那次被要债的推倒后,我带她去小诊所看的。她就是拖着这条伤腿,去你们学校的。”
陈希凡看着那张诊断证明,又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沧桑的女人,他感觉自己精心构建了八年的、坚不可摧的内心世界,正在出现一道道裂缝。
“我不是来为他们求情的,做错了事,就要认。”李欣晓捡起地上的菜篮子,转身准备离开,“我就是想告诉你,陈总,这个世界上,不是所有事都分得清黑白对错。有时候,有的人只是想活下去,就已经拼尽了全力。”
她走了,留下陈希凡一个人,站在嘈杂的、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菜市场里,手脚冰凉。他那场自以为是的、完美的审判和救赎,在“活下去”这三个字面前,显得如此可笑,如此苍白。
他第一次开始怀疑,自己这八年的恨,到底是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。
11
回到那间可以俯瞰全城的顶层办公室,陈希凡第一次觉得落地窗外的繁华如此刺眼。他拉上了所有的窗帘,将自己关在黑暗里,仿佛只有这样,才能隔绝那个菜市场带给他的巨大冲击。
他以为自己是站在审判席上的法官,却发现自己连案卷都未曾读全。
他立刻动用了自己所有的资源,去查证李欣晓口中的每一个字。结果很快就出来了,档案馆里尘封的卷宗、派出所的出警记录、社区的走访报告,每一份文件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,敲碎了他维持了八年的骄傲和愤怒。
孙家,确实是被高利贷逼到了绝境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,像潮水般将陈希凡淹没。他不再是那个被窃取了梦想的可怜人,而是一个在不知情中,将一个已经溺水的家庭,又往下狠狠踩了一脚的帮凶。
他必须做点什么。
这种强烈的补偿心理,让他立刻行动起来。他匿名联系了一家专业的债务处理公司,用一笔远超本金的钱,将孙家所有的高利贷债务连本带息,一次性全部结清,并确保对方不会再进行任何骚扰。
做完这一切,他并没有感到轻松,反而更加坐立不安。他觉得这还不够,远远不够。他毁掉的,是孙嘉南用两千块钱换来的、堂堂正正参加竞赛的机会;他施加的,是长达数月的、精神上的残酷折磨。
他想到了那个被自己亲手开除的年轻人。
第二天,他亲自驱车去了那个破旧的社区活动中心。他没有进去,只是远远地看着。孙嘉南正耐心地教一群孩子编程,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陈希凡从未见过的、发自内心的平静。
陈希凡的心被刺痛了。他意识到,自己之前的“考验”,那种让孙嘉南去教贫困孩子的所谓“救赎之路”,是何等的高傲和自以为是。
他拨通了孙嘉南的电话。
“是我,陈希凡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我想请你回来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。
“陈总,谢谢您。但是不必了,我觉得这里很好。”孙嘉南的声音很平静。
“不是回到‘幻境引擎’,”陈希凡立刻解释道,“我成立了一个公益项目,叫‘火种计划’,旨在资助那些有天赋但家庭困难的孩子。我希望你能来做这个项目的技术总负责人。这不是施舍,也不是考验,这是正式的聘请。薪水,职位,都远超你之前的实习期。我需要你的才华,那些孩子,更需要。”
这一次,孙嘉南没有立刻拒绝。他能听出陈希凡语气里的真诚,以及那份真诚背后,沉重的歉意。
几天后,孙嘉南加入了“火种计划”。
他们的关系变得很微妙。不再是师徒,也不是仇人。陈希凡将项目全权交给他,给予了最大的信任和资源支持。他会定期参加项目会议,和孙嘉南讨论技术细节和未来规划,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过去,仿佛那一切从未发生。
但有些东西,是无法假装的。
陈希凡发现,孙嘉南在面对他时,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。那里面有感激,有敬畏,但更深处,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痛苦和……疏离。
李欣晓也是如此。陈希凡以“火种计划”的名义,为她安排了一份清闲但薪水不菲的行政工作。可每次在公司走廊里遇到,李欣晓都会下意识地低下头,匆匆避开,仿佛他是某种会灼伤人的光源。
陈希凡将这一切都归结为对方的自尊心和尚未完全消解的尴尬。他以为,时间会冲淡一切。
他错了。时间不仅不会冲淡,反而会让深埋的礁石,在潮水退去后,更加狰狞地显露出来。
12
“火种计划”步入正轨的第三个月,意外发生了。
陈希凡正在主持一个高层会议,手机在静音模式下疯狂震动。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是李欣晓。他皱了皱眉,挂断了电话。但对方锲而不舍地又打了过来。
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。他向众人致歉,走出会场,接通了电话。
电话那头,是李欣晓压抑着巨大恐慌的哭喊声:“陈总!求求您,救救我妈!她……她不行了!”
陈希凡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。
“怎么回事?别急,慢慢说!”
“我妈今天早上突然晕倒了,送到医院,医生说是急性心梗,还有……还有她那个眼睛,也突然看不见了,医生说要立刻手术,不然就……就彻底瞎了!手术费要一大笔钱,我们根本拿不出来……陈总,我知道我不该再麻烦您,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……”
“在哪个医院?我马上过去!”
陈希凡挂了电话,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。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他欠孙家的,现在是他偿还的时候了。
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,用自己的信用卡垫付了所有的押金和手术费用,并立刻联系了金海市最好的心血管专家和眼科专家前来会诊。
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,他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孙嘉南和六神无主的李欣晓。
“陈总……”孙嘉南看到他,嘴唇翕动,眼眶通红,这个一向坚强的年轻人,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。
“放心,钱不是问题,医生也是最好的。老奶奶会没事的。”陈希凡拍了拍他的肩膀,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安慰道。
李欣晓看着他,眼神无比复杂。她想说谢谢,但那两个字堵在喉咙里,却怎么也说不出口,最终只能低下头,用手捂住脸,无声地抽泣。
陈希凡的出现,像一根定海神针,稳住了这个濒临崩溃的家庭。他安排好了一切,甚至连后续的特护病房和康复治疗都提前预定好了。他做这一切的时候,内心有一种奇异的平静,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,才能填补内心的那个窟窿。
手术进行了五个小时。
等待的时间里,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。那脚步声很奇怪,一声重,一声轻,像是拖着什么东西在行走。
一个身材佝偻、头发花白的男人,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端。他看起来五十多岁,但面容却像七十岁一样苍老,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,眼神浑浊而空洞。他的一条腿,明显是不良于行的,每走一步,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。
“爸?”孙嘉南看到来人,震惊地站了起来。
李欣晓也猛地抬起头,脸上满是难以置信:“哥?你怎么来了?”
来人正是他们失踪了近十年的父亲和兄长——孙知伟。
孙知伟没有理会他们,他那双空洞的眼睛,越过自己的儿子和妹妹,直勾勾地、死死地盯住了站在一旁的陈希凡。
那眼神里,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,只有一种像是从地狱深处燃起的,浓得化不开的恨意。
13
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。
孙知伟拖着那条残疾的腿,一步一步地,极其缓慢地向陈希凡走来。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。
“你……就是陈希凡?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,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怨毒。
陈希凡皱起了眉头,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强烈的、不加掩饰的敌意。他下意识地将孙嘉南和李欣晓往身后拉了拉,以为这是又一个来找麻烦的债主。
“我是。请问你是?”
“我是孙知伟。”男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,然后,他咧开嘴,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“我是孙嘉南的父亲,也是……被你父亲,陈建国,亲手撞成残废的人。”
“轰!”
陈希凡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,在这一瞬间,被一颗核弹击中,然后彻底崩塌、粉碎,连一片完整的瓦砾都没有剩下。
陈建国……他父亲的名字。车祸……残废……
这些词语像一把把烧红的尖刀,疯狂地刺入他的大脑,将他所有的认知、所有的记忆、所有的骄傲,都搅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。
“哥!你胡说什么!”李欣晓脸色惨白地冲上去,想拉住孙知伟。
“我胡说?”孙知伟一把甩开她,双目赤红地指着陈希凡,近乎咆哮地吼道,“我有没有胡说,你问他!你问问这个高高在上的陈大善人,他记不记得,十年前,在金海市郊区的国道上,他爸开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,撞飞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工人!他记不记得,那个工人叫孙知伟!”
陈希凡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,几乎站立不稳。
他记得。
他怎么可能不记得。
那一年他上初中,父亲第一次买了车,带着他去郊区兜风。在一个拐角,父亲为了避让一辆突然冲出的三轮车,猛打方向盘,撞到了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。
他记得那个男人飞出去的场景,记得满地的鲜血,记得父亲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。
后来,父亲告诉他,事情已经处理好了,赔了钱,对方也谅解了。让他不要多想,好好学习,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。
从那以后,他的父母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这件事。而他,也刻意地将那段血腥的记忆,埋进了潜意识的最深处。他以为,那就是一个已经了结的,普通的交通事故。
他从来不知道,那个被撞的男人,叫孙知伟。他从来不知道,那个男人,是孙嘉南的父亲。他从来不知道,那个男人,被撞成了终身残疾。
“我们家,就是从那天开始完蛋的!”孙知伟的声音里带着血泪,“你爸赔的那点钱,连我第一期手术费都不够!我一个大男人,废了一条腿,找不到工作,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被掏空!我老婆跑了,我只能去借高利贷给我妈看病,给我儿子交学费!最后,我实在没脸待下去,才跑了出去!”
“我们为什么会讹你?!”他指着自己的儿子,又指着自己,“因为我们觉得,那是你们陈家欠我们的!你爸毁了我一辈子,你凭什么还能上那么好的大学,有那么好的前途!那两千块钱,我们不是偷,不是抢,我们是想拿回一点点……属于我们自己的公道!”
“公道……”
陈希凡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,他感觉喉咙里充满了铁锈的味道。
他看向孙嘉南,那个一直被他视为仇人、考验对象、救赎目标的年轻人。孙嘉南低着头,浑身都在颤抖,巨大的痛苦和屈辱让他无法抬头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明白孙嘉南在面对他时,眼神里那份无法言说的痛苦。明白李欣晓在接受他帮助时,那种想要靠近却又拼命躲闪的挣扎。明白这个家庭,在面对他这个“仇人之子”的“善意”时,是何等的煎熬。
他的复仇,是一场笑话。他的考验,是一场闹剧。他的救赎,更是一场高高在上的、残忍的自我感动。
他不是法官,也不是救世主。他是罪人的儿子。他的脚下,踩着另一个家庭的废墟。
就在这时,手术室的灯,灭了。
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,摘下口罩,脸上带着一丝疲惫:“病人的命是保住了,但是……”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医生看了一眼账单上签字的陈希凡,又看了看旁边这几个神情各异的人,叹了口气说:“但是病人的情况很复杂,后续的康复治疗、药物、护理,将会是一笔天文数字。你们家属,要做好长期的、非常艰苦的准备。”
孙知伟听到“天文数字”四个字,那张布满恨意的脸,瞬间垮了下去,最后一点精气神也被抽干,整个人瘫软地靠在墙上,眼神变得和十年前一样,空洞,绝望。
李欣晓和孙嘉南的脸上,也浮现出同样的绝望。
整个走廊里,一片死寂。
只有陈希凡,静静地站在那里。他看着这一家子,看着这个由他父亲亲手制造,又由他亲手撕开的巨大伤口。
他知道,他的人生,从这一刻起,已经彻底改变了。
他该怎么办?
是用钱,用他那建立在别人苦难之上的成功,去填补这个无底的黑洞,继续扮演那个令人作呕的“救赎者”?
还是转身离开,承认自己无能为力,让这个悲剧,回归它本来的轨道?
他的大脑一片空白,第一次,他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。
结局
陈希凡最终没有转身离开。
他平静地对医生说:“所有的费用,我来承担。”
然后,他没有再看孙家的任何一个人,而是转身,走出了医院。他的背影,在长长的走廊灯光下,显得异常孤单。
从那天起,陈希凡从“幻境引擎”辞职了。他卖掉了公司的股份,卖掉了市中心的豪宅和跑车,将所有的钱,都转入了一个匿名的信托基金。
这个基金的唯一用途,就是支付李桂花和孙知伟未来所有及一切的医疗和生活费用。
他还将“火种计划”的全部所有权,无偿转让给了孙嘉南。他给孙嘉南发了最后一封邮件,邮件里只有一句话:
“从今以后,你的人生,只属于你自己。去走你自己的路吧。”
做完这一切,陈希凡消失了。
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。有人说他出国了,有人说他回了乡下。他就像一颗流星,在金海市的上空璀璨地划过后,便彻底隐入了黑暗。
一年后。
金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康复中心里,孙知伟在孙嘉南的搀扶下,正在练习走路。他的腿依旧不便,但眼神里,却不再是空洞和怨恨,多了一丝平静。李桂花坐在轮椅上,戴着一副特制的眼镜,正微笑地看着他们。她的视力恢复了部分,足以看清亲人的轮廓。
“火种计划”在孙嘉南的带领下,已经成为了全国知名的公益项目,帮助了数百名像他,也像陈希凡一样的孩子。他变得更加沉稳,也更加强大。他用自己的方式,走出了那片泥沼。
在一个普通的下午,孙嘉南收到了一个没有寄件人地址的包裹。
他打开包裹,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铁盒。
他认得这个铁盒,那是八年前,陈希凡用来装梦想的盒子。
盒子里没有钱,也没有信。只有一张陈旧的、泛黄的,全国青少年编程大赛的报名表。
在“参赛者”那一栏,写着两个名字。
一个,是早已划掉的“陈希凡”。另一个,是后来用笔重新写上的“孙嘉南”。
孙嘉南拿着那张报名表,站在阳光下,久久无言。
他知道,有些债,永远还不清。
有些伤,永远不会痊愈。
但他们,终究都要学着,带着这些伤痕,继续走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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